Sun, 2020-03-15 14:01
此文于2020年2月26日发布自我的微信公号“古希腊罗马”(后更名为“古希腊罗马钱币”)上，因写得仓促，同时受限于微信公号的修改规则，留有一些小的瑕疵无法重新编辑，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故在此修修补补后，重新刊出，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笔者在前段日子收了枚带有西勒努斯头像的古希腊小银币，就是上面这款，正面为西勒努斯头像，原本想写个有关他的小文，但后来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觉得与他相关的另外两个神话人物貌似更加有趣，所以觉得不如延伸写写，与大家分享。
这故事呢还得从古希腊的众神之主宙斯说起，与中国古代神话里神仙们的形象大都“伟、光、正”不同，希腊神话里的各位神祇都是十分世俗化、接地气的，这些神跟人一样，各有缺点，也会爱慕虚荣、互相妒忌、争风吃醋、贪财好色等等等等。在本文中作为临时男配角出场的宙斯就是这么个风流情种，他明媒正娶了十二天神之一的天后赫拉（话说赫拉还是宙斯的亲姐姐，不过这事儿咱就别深究了…），但宙斯显然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他空闲没事儿时就在神界里“惦记”各位女神、仙女，要么就干脆跑到人间诱骗无知少女。这里面比较知名的就有欧罗巴女神、阿尔克墨涅（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母亲）以及酒神狄俄倪索斯的母亲塞墨勒。
▲ 上面这个币是公元前81年古罗马共和时期发行的第纳尔银币，正面是罗马神话的众神之主朱庇特（相当于希腊神话里的宙斯，希腊与罗马的神话是基本相通的），背面是朱庇特（宙斯）化身公牛诱拐女神欧罗巴，这波儿操作主要是为了避免被他老婆天后朱诺（赫拉）发现。
言归正传，让我们先来了解下今天文章的男主之一——酒神狄俄倪索斯的身世：相传，狄俄倪索斯是宙斯和塞墨勒的儿子。塞墨勒是底比斯的公主，宙斯通过花言巧语博得了她的芳心并致使她怀孕，不过显然纸里包不住火，这事儿很快就让天后赫拉知道了。要知道，赫拉这婆娘堪称是希腊神话里的王母娘娘，心狠手辣，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年阿尔克墨涅为宙斯生下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之后，赫拉怀恨在心，面对尚在襁褓中的大力神，直接就往他摇篮里丢了两条蛇进去，好在年幼的大力神也不是吃素的，一边哭着一边就把这两条蛇给掐死了。当然，古希腊人把这个题材也放到了钱币上。补一句，这币正面是阿波罗，要是换成赫拉或许就更有意思了。
我们继续言归正传说酒神狄俄倪索斯。许是有了上次谋害大力神未遂的前车之鉴，赫拉觉得既然“扼杀在摇篮里”都不保险，那这次干脆就直接“扼杀在娘胎里”吧。于是赫拉变身成了塞墨勒公主的女佣，怂恿公主向宙斯提出要求——要宙斯亮出真身给大家看看，否则宙斯就是不爱她。面对这么一道送命题，宙斯自然也是拗不过，无奈之下只好显露真身，现场顿时雷霆万钧、光芒万丈，可怜的公主毕竟只是肉眼凡胎，无福消受孩儿他爹如此高调的亮相仪式，便直接被雷霹死了。宙斯面对这一尸两命，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啊，于是便把尚为胎儿的狄俄倪索斯从公主的肚子里拽了出来，然后塞进自己的大腿里缝了起来，直到足月才将他取出，因他是从宙斯的大腿里第二次出生，所以狄俄倪索斯这个名字在古希腊语也有“出生2次的人”的引申义。至此，狄俄倪索斯算是得以顺利降生了，但是宙斯并不打算养育他，于是把这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交给了自己最为信赖的儿子、同为十二天神之一的赫尔墨斯，后者又把这婴儿转交给了西勒努斯抚养，西勒努斯就是本文开篇第一张币图中的那个老头儿。（说起来赫尔墨斯也是他老爸宙斯最为忠实的狗腿子，但凡帮宙斯处理这类见不得人的扫尾工作，大都有他的身影，譬如上文提到的“诱拐欧罗巴事件”，赫尔墨斯必须也有参与。赫尔墨斯亦正亦邪，他是商神、是盗圣、是信使，也是作者最喜欢的一个古希腊神祇，可能是因为他格外真实吧，以后争取另开新帖聊一聊。）
大家可能觉得狄俄倪索斯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被转了两道手，现在在西勒努斯这儿算是终于找到归宿了吧？其实不然，毕竟这个西勒努斯只是个独居在森林里的糟老头子，而狄俄倪索斯可是嗷嗷待哺的新生婴儿啊，所以宙斯还得给狄俄倪索斯找几个奶妈，让她们跟西勒努斯一起养育酒神，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而这群奶妈便是神话中尼萨山的仙女，她们统称为仙女尼西娅，从今天考古获知的资料来看，在古代神话中尼西娅可能一共由3、5或者6位仙女组成。
▲ 上面这2枚铜币是戈迪安三世统治时期古罗马行省发行的，具体地方大概在今天约旦境内。古罗马行省币大多是使用希腊文，题材也大多使用希腊神话而非罗马神话。而这2枚钱币背面所描绘的场景分别为“宙斯将狄俄倪索斯托付给仙女尼西娅”和“尼西娅怀抱婴儿狄俄倪索斯”。p.s.诸位还真别嫌这两枚钱币品相烂，很多罗马行省币都是这个鬼样子，实际上它们已经算得上是各自品种中几十里挑一的好品了。
▲ 公元2世纪，罗马行省（吕底亚的迈奥尼亚）发行的铜币，正面为大力神，背面是西勒努斯左手怀抱婴儿狄俄倪索斯，而与此同时其右手还不忘拿着盛着美酒的双耳杯/壶，则暴露了其嗜酒如命的天性。
说完了仙女尼西娅，我们再回过头来审视下西勒努斯，这个在狄俄倪索斯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养父、导师和伙伴角色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在古希腊人的艺术创作中，他有时会被描绘成一个生活在森林里、有着马耳、马后腿和马尾的怪人（区别于山羊属性的Pan神或者兼具山羊和马等多种动物器官的Satyr，以后有机会另辟新帖聊聊这二位），有时又会被刻画为一个活泼的老头儿，蓬须、秃顶、蒜头鼻子、厚嘴唇、大腹便便。嗯，大家现在这算是看明白了吧，西勒努斯可并不是什么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儿，他其实就是个山野村夫、抠脚老大爷。
那赫尔墨斯怎么给狄俄倪索斯找了这么个养父呢？因为赫尔墨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把狄俄倪索斯送人寄养这事儿，赫拉早晚得知道，因此把这婴儿送到深山老林里，不失为一个上上之选。如果宙斯质疑，就解释说这地方偏僻安全，不易为外人所知；如果赫拉问起，就答这地儿是穷乡僻壤，酒神就算长大也不会有多少出息，而且若想暗算他的话，荒郊野岭也便于下手。如此这般，既完成了宙斯吩咐的差事，也不得罪赫拉。由此可见，身为商人守护神和诡辩之神的赫尔墨斯在为人处世方面是多么的圆滑。
▲ 这枚由纳克索斯发行的四德拉克马的背面经常会被人误认为是酒神，事实上这个币只有正面的头像是酒神狄俄倪索斯（老年造型），背面是西勒努斯。
不过呢，西勒努斯也不完全像我们此前提到的那么不堪，在早期的希腊神话里，他算是一个乡村神明或者被描述成是一个具有地方性质的森林之神（这有点像中国神话里的土地老儿）。而且西勒努斯还有个特长，那就是善于酿造葡萄酒，酒神狄俄倪索斯的酿酒技艺就是跟他这个养父学的。西勒努斯爱品美酒，同时也没酒品，经常会耍酒疯儿，不过每当他酩酊大醉时，总会展现出特别的学识和非凡的预言能力。
后来呢，西勒努斯有“特异功能”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弗里吉亚的国王弥达斯那儿了。弥达斯对此很好奇啊，就跟大家最开始一样，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白胡子老头儿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布了个局，以美酒为饵，诱“捕”了西勒努斯。关于西勒努斯和弥达斯究竟是怎么相见的，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版本的说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俩人一见如故，弥达斯瞬间就成了西勒努斯的小迷弟，老哥儿俩促膝长谈了5天5夜，也有说是10天10夜的。
在此期间，西勒努斯与国王分享了一种悲观的哲学理解：即“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好的事情是不出生，如果已经出生，则要尽快死亡”。这话题可能有点儿沉重了，那咱们还是切换一下镜头好了，话说虽然这边俩老头儿聊得热火朝天，可另一头儿却有个人坐不住了，谁呢？那显然是酒神狄俄倪索斯啊，虽然平素他这个养父爱耍酒疯儿，但那也顶多就是消失一时半会儿，可这次一下人间蒸发了好几天，狄俄倪索斯肯定是多少有点慌的，正当他准备出门寻人时，西勒努斯竟被弥达斯安然无恙地送回来了，为了表达谢意，年轻的酒神发话了：“弥达斯啊，说吧，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实现”。八成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这可让弥达斯顿时犯了难——要钱吧，显得太庸俗，啥都不要吧，又觉得亏得慌，就这么磨叽了半天，弥达斯突然灵机一动，于是跟狄俄倪索斯说：“这么着吧，作为一国之君，身外之物我是无欲无求的，干脆您赋予我一个技能得了，就是无论我触摸到什么，它都会变成金子。” 狄俄倪索斯随即应允，弥达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点金术，不过“开挂”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很快就发现，这个本事实际是个巨大的灾难：他不但无法吃喝玩乐，甚至还失手把自己的小女儿变成了一尊金像。追悔莫及的弥达斯祈求狄俄倪索斯收回他的点金术，于是后者指引他来到帕克托罗斯河里洗澡，当弥达斯接触到河水时，他这点石成金的本领便被自动转移到了河水里，而河里的砂石则立刻变成了黄金。
现实中，这个帕克托罗斯河在古希腊时代的确开采过黄金，它就是今天土耳其境内的萨尔特河，确切些说更像是一条小溪。
关于这个神话，其实笔者还有一点挺好奇的，那就是弥达斯在拥有点金术时，如果摸一下自己又会是什么效果呢？
▲ 这枚于公元前3世纪由帕夫拉戈尼亚发行的四德拉克马银币的背面描绘了阿波罗弹奏里拉琴（七弦琴）的场景，顺便提一句这个币在2006年上拍时，落槌价是5250欧元，而到了2010年它再次现身拍卖会时以14000欧元结标。又过了半年另一枚品相差了不少的同款钱币价格直接蹿升到了52500瑞郎。
故事还没完，这位弗里吉亚的国王弥达斯向我们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no zuō no life”。正如上面这枚钱币所展示的，光明与艺术之神阿波罗是一位里拉琴达人。有一次阿波罗与潘神（另一说是马西亚斯）pk演奏乐器，而这位倒霉催的弥达斯被邀请来做裁判，当双方演奏结束后，弥达斯居然判定潘神获胜。（还有一个版本讲的是：裁判另有他人担当并且裁定阿波罗胜利，但作为观众的弥达斯表示反对同时还质疑裁判的公正性）。这可就把阿波罗气坏了，阿波罗心说我堂堂光明与艺术之神今日竟遭此拆台，弥达斯你这种行为可真算得上是赤裸裸的挑衅呀！盛怒之下便将弥达斯的耳朵变成了驴耳朵。弥达斯顿时就懵逼了，无奈之下只好每天戴着头巾或者弗里吉亚帽用以遮丑。这个秘密除了国王本人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国王的理发师，当然弥达斯早就警告过他不得说出去。但这理发师实在憋得难受啊，于是就在地上挖了个洞，然后对着洞口说：“弥达斯有一对驴耳朵！”，痛快之后又把洞填平。本以为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孰料，不久之后，在这洞口附近竟长出一丛芦苇来，只要风一吹就会发出“弥达斯有一对驴耳朵”的声音，很快这个秘密就成为了人尽皆知的谈资。后来，这个故事还衍生出一些文学上常用的典故：如“弥达斯的评判”（外行的评判）、“弥达斯的耳朵”（掩饰不了的不学无术）、“弥达斯的理发师”（多嘴或不善保密的人）等等。
▲ 驴耳朵的弥达斯。李铁生老先生曾经在他的书中提到弥达斯的钱币非常少见。事实上，按照CNG早先的说法，如果仅局限于希腊时代（不含罗马统治时期的希腊），已知的、确信无疑的、带有弥达斯本人肖像的钱币仅此一款，再无其它品种。
上面这些就是弥达斯用来遮掩驴耳朵的弗里吉亚帽，怎么？看着眼熟？是的，这就是如假包换的蓝精灵同款，而且不但蓝精灵喜欢戴，法国的玛丽安娜也是它的拥趸。维基百科中对于弗里吉亚帽象征意义的演化史是这样综述的：
“弗里吉亚无边便帽又称自由帽，本为古代小亚细亚的弗里吉亚人所戴，是一种与头部紧密贴合的软帽，其帽尖向前弯曲，典型的颜色是红色。在古希腊、古罗马文化中，弗里吉亚帽是东方的象征。在18世纪美国革命和法国大革命中，弗里吉亚帽成为自由和解放的标志而广为传播；例如在德拉克洛瓦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中，自由女神就佩戴着弗里吉亚帽。法兰西共和国的象征玛丽安娜也戴着弗里吉亚帽。弗里吉亚帽还出现在尼加拉瓜、萨尔瓦多、哥伦比亚、巴拉圭、古巴等国的国徽上，以及美国参议院的院徽上。卡通画中的《蓝精灵》也戴着弗里吉亚帽。”
“古罗马时代，获释奴隶及其后代佩戴一种名为pileus的圆锥形帽子。罗马共和晚期，pileus帽成为脱离暴政的象征。一枚于前44年到前42年由布鲁图在小亚细亚发行的硬币上，有一个pileus帽与两把短剑（代表布鲁图两年前参与刺杀独裁者尤利乌斯·凯撒，解放罗马人民）。直到罗马帝国时，在农神节等节庆场合，获释的奴隶仍会佩戴pileus帽。近代欧洲人将pileus误认为弗里吉亚帽，因此弗里吉亚帽与自由和解放联系起来，得名自由之帽。”
▲ 我们可以将《自由引导人民》中的女神视为法兰西国民女神“玛丽安娜”的雏形。若画中的女子能开口，我猜她一定会说：我谢谢你，我特喵的真戴帽子了，只不过跟头发有点儿靠shǎi而已！
